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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已经卖掉上亿资产还债，还差八百万，现在需要卖掉自己住的房子。”
在饭桌上，来自香港的长辈私下和我说。
我只能点点头、沉默，然后说出两个字：“明白。”
我不懂该具体回应些什么，只知道，无论是有钱人还是普罗大众，都会有着自己的困难。而且，都难以有去倾诉的人。
这名长辈在亲友眼中是一名“女强人”，做生意赚大钱，人生经历丰富。
但在我眼中，她是一名育有五个子女的母亲，一名很早就离婚的妇人，更是一名长子在去年突然急病去世的妈妈。
我很少对长辈作出主动的问候。但当她儿子意外去世时，我问了。“心如刀割”，是她当时在微信上的回复。出殡那天，我与她轻轻拥抱，生硬地说了一句“节哀顺变”，但我竟然有眼湿了。
我与这位长辈不常见面，但有过渊源。自从那次问候之后，我们之间似乎多了一些私人交流。
所以在近几次的聚餐中，茶余饭后我总不自觉地会坐到她身边——或者说，是她总不经意地招我过去。然后，去听她说些什么。
有时会有这样的感觉，从小在聚餐场合中总沉默的自己，现在好像有了一个功能：“倾听”。
到了中年，我依旧不爱在饭局中说话，但我已经能从容地听人对我说话了，同时不急于去回应。
所以当这位长辈向我说起债务的事情、人生的憾事时，我在听，在点头，说着“明白”。
我确实听进了她的困难，但我无法给予什么建设性的回应。
当她提及自己年轻时忙于做生意，忽略对子女的关注时，我找准了时机，作了一句教科书式的回应：
“其实你也只是选择了你当时认为最好的选择。”
是不是她当时“最好的选择”，我并不知道。
我只知道，她赚钱养育了五个子女成人，提供了优质的生活条件。我想表达对她作为母亲角色的肯定。
当然，我并没有在言语上补充这些。作为后辈，不宜给予过多说理式的安慰。
但到了这一刻，我越来越能看到，不同的长辈，不论家境如何，都面临着各自的人生困难。
也许是生离死别，也许是家庭伦理，当中很多问题是金钱无法解决的。
这些，我都称之为“人生的困难”，甚至是“苦”。
这样说，不是为了把自己放在高处。
但我确实越来越能看见人生的苦了。
坦白说，看见这些，增加了我对人生无力感的认同，也加深了我对自身处境的一点点悲观看法。
这种感觉，并不全来自思想，而是一种切实的生活观察。
我看到，如果小问题出现没有及时作处理，尽头几乎只会走向“苦”。
但当我换个角度，既然已确认了人生多半是苦的，那我就不需再多花精力探讨“人生”这件事了。
尽自己能力做好当下的事情就足够了。
所以，又回到了那个老生常谈的道理：活在当下。
但这对我来说不是空话。
或者我不确定能否这样说——
当我真正看清了、承认了人生的苦，反而释放了一些自由。
因为，好像有些事，我已经不需要再理会了。牵绊少了，自由就多一点。
既然人生本就是这样，那么每天学多一个单词，写多一点字，做多一点属于自己的事，体验多一点只属于自己的苦。
至于外界带来的那些“苦”，我不那么在意了。
这是豁达吗？我不确定。
但我在看事物的两面。
当有“苦”存在时，我看到的另一面，并不是“乐”，而是：你有没有足够的状态去承受它。
所以，保持好自己就好了。自己能承接自己的苦，就够了。
写到这里，我好像知道自己为何会表达——当知苦时，反而能释放自由。
因为很多事情，我已经不在意它们的“目的”了。做着就可以了。
只要持续在做，就一定有进步，不论多渺小。
苦总会来的，但我在一点点增加承受它的能力。
而这不是一种思考，是直接的行动。就如当问题一出现，就尽快作出处理，去想像这是自由被慢慢释放出来的一个过程。
不过我知道这也只是我用文字写岀来的，在现实中未必能做到，也许在思想上“看起来不错”的哲理。事实是，我还没真正经历过这名长辈的苦。
现在我看到她，在年老时因为债务和痛失儿子而失去了内心的“自由”。虽然个性乐观笑口迎人，但那还是难的，是苦的。
她说债务是自己造成的，儿子的离开可能是命运的安排。
我大概听到了她对命运的一种顺从。
“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。”
也许，这句，在这个时候才是最能安慰到她的。
席后，她提醒我，不要将她卖楼还债的事告诉广州的亲友。
我说：“放心，我不多口的。”
只是，突然也会想——
当我年老的时候，如果也面临着人生的困难，会不会在后辈面前也同样表达出对命运的顺从呢？
我不确定。
整篇文字多处的“我不确定”，因为此刻的我，还未顺从人生是注定的。
